在看完華倫．巴菲特最後一次主持的年度股東大會後，我腦中反覆浮現一個問題：
我會被 AI 取代嗎？但更重要的是：創業者還需要我們嗎？
那一天，巴菲特並沒有談論科技、AI，或下一個爆紅趨勢。他只說了三個詞：清晰（Clarity）、判斷力（Judgment）、長期思維（Long-term thinking）。聽起來不華麗，卻至關重要。在這個工具自動化、資訊爆炸的時代，更顯得珍貴。
因為說實話，幾乎所有傳統 VC 的技能，如今都可以被機器複製。AI 能分析市場、產出研究備忘錄、建立財務模型，甚至提供營運建議。但它仍然無法做到這份工作真正需要的一件事：在創業者自己都還無法清楚說明之前，就看見他們的潛力，並選擇相信他們。
早期投資本來就是一場對模糊與不確定的探索。我們不是在押注當下最亮眼的人，而是在判斷誰擁有足夠的驅動力與願景，有機會成為明日之星。這份工作，就是要在產品還沒完成、數據還不明確、團隊還在成形時，做出選擇。
我投資 Hims 時，創辦人 Andrew 剛經歷一段創業失敗。他毫不避諱地和我分享，自己錯在哪裡、學到了什麼。他的新想法？打造一個針對男性落髮治療的直售品牌。大多數投資人都不買單，這只是擁擠市場中的一個小眾品項。但我看見了不同的東西。
在那次失敗中，Andrew 培養出對消費者行為的敏銳直覺，對品牌與故事的高度掌握。而在那次 pitch 裡，我看到的不只是產品，我看到的是一個正在誕生的一家平台公司，將重新定義男性對健康與自我認同的理解。
我非常幸運，成為 Andrew 在天使輪中第一位，也是唯一的投資人。
當然，AI 可以剖析他的簡報，但它無法捕捉他未曾說出口的那些東西：那股想證明自己的渴望、從過去錯誤中提煉出的洞見，以及解決一個深層、個人化問題的決心。那種將痛苦轉化為使命的清晰情緒，是演算法永遠看不到的，但我們可以。
這些年來，我逐漸領悟到：我們最成功的投資，往往不是來自最精緻的提案，而是來自那些資料無法解釋的火花，還有創辦人願意相信我們、與我們一起走過困難的那一刻。這段旅程從來不是從 term sheet 開始的，而是從兩個人敢於相信尚未寫下的未來開始。
所以，不，我不擔心被 AI 取代。因為這份工作的核心，從來不在於擁有最好的工具，而是成為一個最好的人。真正關鍵在於：當創業者身處不確定中，我們是否願意站在他們身旁，一起走過這段過程。
當我們選擇相信一個人，而不是一張試算表；
當我們願意陪著團隊走過最黑暗的時期，而不是等著他們閃亮登場；
當我們問的不是「這是不是個聰明的投資？」而是「這是不是個值得一起走一段的人？」
那一刻，AI 不再是威脅，而是工具。
那一刻，我們真正的價值才會浮現。
往前走，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自問三個問題，才能成為創業者真正需要的那種投資人：
我們是否在持續磨練「人的直覺」？
不只是觀察，而是能夠察覺創辦人的動機、價值觀與未說出口的焦慮。這需要深度傾聽、相處的時間，以及對自身感受的反思，不是只聽到什麼，而是我們感受到什麼。
我們是否在鍛鍊自己的判斷力？
當 AI 給我們更多資訊時，我們更需要強大的內在羅盤，去選擇「該相信什麼」與「該支持誰」。每一次投資決策，其實都在描繪我們所相信的未來樣貌。
我們是否有勇氣，與創辦人一同坐在「沒有答案」的空間裡？
這份工作的價值，不在於給出解方，而是能陪伴對方找出屬於他們自己的解答。這需要同理心、耐心，更重要的是信任。
最終，我們的志向不該只是寫出最大的支票，
而是成為當一切失控時，創辦人第一個想撥電話的人。
這，就是我們真正的競爭力。
也是永遠無法被機器取代的那一塊。
本篇文章授權刊登於《今周刊》專欄
